锦绣季日

不较得失,总之拙劣
微博:锦绣季日

【深谋远虑】珠玑


珠玑沉海,予我见青山。


是他们未被提及的那五年。



000


 这一次,我甘愿做你的棋子。  



001 


时已隆冬,天降骤雪。


 踏在满是积雪的宫道上,一个少年独行在宫门前。现下正是三九天,他只穿了一身单薄且素净的皇子服,发上的冠在月光之下映不出一丝光彩,似是摩挲着戴了许久,已经旧得不成样子。许是太冷了,他脸色惨白几近灰败,羸弱的身形正被不断飘下的雪片掩盖,唯有那双眉英眼亮,衬出他几分少年人的活气来。


他是来要炭火的。


宫门紧锁,任他在门外敲了这半晌功夫里头也没有人应声,他不死心地伸掌拍门,没拍几下便被身后尖利的声音打断。为首的内侍先是质问他为何在这宫门已经上钥之后过来硬闯,他急急地辩说没有硬闯,可他想说却无人愿意听,只是打着太极厉声请他回自己的寝殿去。

 

他的冷暖无人理会,堂堂皇子,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连块能用的炭都没有。于是他忍无可忍,沉着声、几乎是压着一口气那般道:“本殿可是皇子,你们怎敢——”

 

他话音未落,带着雪地湿寒的一脚便重重踹在他的侧腰,他躲闪不及,只得硬生生受了这一击,而后站也站不稳地闷哼一声,狠狠跌落在地。腰上的痛不抵心里生出的恨,他痛得吸气,也恨得真切,横过去的眼里是少年人遮也遮不住的气愤。

 

“一个宫女生的贱种,还真拿自己当皇子了,”为首的内侍收回脚,恶声恶气地啐他一口:“敢跟咱家作对,那咱家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话说得难听到了极点,但他什么都做不了,心头上炙热的恨和手底下几乎彻骨的寒对峙着,他却只能抿唇不发一言。

 

“给我上!”

 

他跌在地上,闻言便闭上了眼,堪称是熟练地、毫不意外地将头向右偏去,仿佛如此这般他就能比以往时候少疼一些,也能少狼狈些。但他所料的疼痛并未落在他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利刃破空刺入皮肉的声音。

 

惊云之变。

 

原本正要欺辱他的几个内侍竟在突如其来的利刃破空声中倒下,为首的那个正站在他身前抖如糠筛。忽地有血滴落的声音,那发抖的内侍应声倒地,仰躺在地上口吐鲜血,俨然气绝。

 

异响忽停,他屏息缓缓睁眼,错愕地发觉本来紧闭的宫门已然大开,一位身着浅樱色宫服的少女站在那些七零八落的尸体旁,正踱步向他走来。她手上执了一柄利刃,而利刃上是还未滴落干净的血。这时候雪下得纷纷,她踏着积雪,走路声却轻,单薄得像一片纸。凛冽的风从她面上拂过,撩起她肩前的发,但她只是垂眸,望着地上惊魂未定的他。

 

“你是谁?”他问道。

 

那少女答:“奴婢是新来的宫女。”他不言,却也不敢眨眼。自称宫女的少女继续道:“七殿下,日后,奴婢教您怎么杀人吧。”说罢,她向前迈了一步,倾身,伸出左手掌心朝上,烈烈有风鼓起她素薄的衣袖。

 

他昂首看她,这时候才看清她的脸。这宫女眉眼明艳、唇如欲滴,顾盼生辉间漂亮得不似真人,就连方才草草略过的腰身并肩胛处的柔韧也令人惊叹,反倒像是像他从书中读过的,于神祇之地降入凡间的仙子。

 

那宫女发觉他在瞧着自己,一侧的唇勾起来,仿若在笑。“杀人”,这个词他方才刚从这一地狼藉的地上看出点分明,此刻被她轻飘飘地说出来是在瘆人,不过他倒觉得痛快,连撑在地上的手便忍不住借着几分力道蜷缩起来。

 

那只手还在眼前伸展,他眼睫颤动,心中除了不解和惊疑,还生出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来。许是那手瞧起来实在柔软,又在他处于这样难堪境地的时候为他报了欺辱之仇,这般强大又好似神祇,他面上不显,却心生涟漪。

 

这涟漪一圈一圈扩起来,于是他决定伸出手,在将要和她相碰之前急急地送了上去,只是触碰的一瞬便牢牢抓紧。被他握上的那只手也在他抓紧之后收合,似乎是赞赏他的决定一般,从他的食指抚过。

 

像是在为他抚雪。

 


 

002

 

寝殿里比他之前离开的时候更凉了些,不曾修葺过的殿里散出一股老旧的味道,开门时就闻到了一些,现在踏进殿门更是扑了她满头满脸。七皇子倒比她更适应,几步走到窗边推开了条缝,寒风几乎是立刻便钻进来,吹了一室的冷气。

 

“殿下就住这里?”

 

“嗯,”他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发现早已凉透,无人更换已是常事,他不做反应地倒了一杯,朝着她的方向推过去:“没有热茶了,若是不嫌弃的话就喝些罢。”

 

那茶水冷得能和浣衣局里涤洗衣服的水相提并论了,只消一眼,她不用摸也知道。

 

“今日冒犯殿下,”她没接那杯茶,反倒是站在桌前同他行礼,“奴婢沈颜,浣衣局新来的宫女。”七皇子的寝殿湿冷,宫烛满打满算也就桌上这盏避些风,昏暗却高照地映在沈颜的脸上,衬得她侧颜雪白,唇也嫣然。

 

七皇子头一次觉得自己殿内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他收回手暗自镇定地喝完了盏里的茶,然后抬头看向行礼的沈颜,“你知我是七殿下,那也知晓我名讳吧。”听他提及此,沈颜的礼还在身上压着,但她不作答也不抬头望他,只垂着眼一言不发。

 

“褚宁远。”他的手指扣在桌上,为她解围般嘲道:“宁盼远离宫闱,我倒和这名字反着来,命数不好,生在着宫闱高墙里了。”

 

“殿下此言差矣,”沈颜身形未变,极稳地福着手,“宁,可为平安宁静;远,即为远见卓识。殿下之名寓意深远如冰莹雪至,定能一登大统。”

 

且不说这“如冰莹雪至”是何意味,单一句“一登大统”的僭越之言若要旁人听了去,那便是要投到比今夜宫道上的太监还要惨烈百倍的境地里去。褚宁远抬头望桌前身影单薄的小宫女,似在愕然她的口无遮拦。沈颜此刻却不惧他的忌讳了,自己站直了身子道:“殿下福泽,定能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这四个字太久远了,上次听到还是在太学里的太傅口里,从前人歌颂皇帝功德的游记中所闻。只可惜他母亲早逝又不得重视,在太学里的位置轻之又轻,连太傅偶然提起的游记他也只听得片刻,何况正经论道时候的典故策论。

 

沈颜见他忽然沉默下来,也不多言,她只站在桌前,听窗棂外挤进殿门的冷风吁吁。半晌,褚宁远才恍如梦醒,抬眼瞧她神色镇镇,“口气不小,真当我听不出这僭越之处吗?”

 

“是否僭越,全在殿下一念之间,”沈颜此刻才端起他推过来的那杯茶摆在掌中,“若殿下心中所念不同奴婢所想,那方才在宫道上,殿下便不会和奴婢作掌心约了。”

 

这话通透至极。褚宁远移开眼不再看她,打了手势示意她坐下,“那不知你有何高见?”

 

沈颜顺着他的意坐在他对面,将掌心里的茶杯放回桌上,指尖微动便推至他面前,“奴婢方才说,教殿下杀人。”褚宁远不置可否。沈颜继续道,“杀人这事也需锻造心性,与其从头开始,不如从尾入手。”

 

褚宁远听了,心下微动,但他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地应声:“哦?”

 

见他如此,沈颜便知他已懂了七八成,她伸手将茶盏往褚宁远的方向又推了些,神色温柔的笑了笑,“殿下聪颖,奴婢望尘莫几。只不过这尾巴可大可小,若是还想要将殿下现下的处境换上一换,那便要从长计议。”

 

褚宁远见她眼睫扇动,沉吟片刻后扬了扬下颌,“那便依你所言。”

 

说罢,他端了沈颜推来的茶盏,指尖忽觉温热,他错愕抬眼,却只见沈颜站起身来,用他平生见也未见之礼朝他一拜。

 

 


003

 

骤雪之夜,听闻七皇子在陛下的宣政殿外跪了大半宿。宫里好事之人颇多,不足天色将明便将此事传的阖宫皆知:传闻七皇子夜间去内务府拿月初便应发下的炭火,不料被刁奴所难,甚至用刀匕威逼他欺辱浣衣局的值夜宫女,七皇子受此屈辱也忍无可忍,舍命一搏杀了三个刁奴。或许是第一次做出此等杀伐之事,七皇子本人也吓得不轻,衣裳破了都忘了换,魂不守舍地游晃到宣政殿外跪下了,恳请陛下宽恕。

 

这一跪便是到现在也没起身。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待皇帝起身更衣听见禀报之后,想了好半晌也记不起来七皇子是谁,直至正在服饰他穿靴的贴身内侍小心翼翼提起七皇子的生母,皇帝才恍惚有了些印象。

 

杀几个奴才而已,吓成这样。皇帝站在殿前的玉阶上远远瞧了他一眼,“让七皇子起来回他殿里去,穿的一身像什么样子。”

 

那内侍是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继续道:“七殿下身上是陛下年初赏于各位殿下的冬衣,想来七殿下节俭,穿得勤了才磋磨成这般样子了。”

 

皇帝居高临下瞥他一眼,那内侍登时后退一步直道奴才失言。皇帝终是没深究这内侍是否失言,他只淡然说了句什么,那内侍便从玉阶一侧的小道跑下去,俯身在七皇子面前。

 

褚宁远被扶着站起来的时候,便知此事成了。他佯装惶恐,内侍瞧他这般模样心道他定是吓得胆裂魂飞,顿时好言哄他几句,见他又垂眼道谢,心下更觉他可怜,忙叫人扶了他,望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背景叹了口气。

 

可怜的七皇子殿下在宣政殿前跪得膝盖红肿,皇后为显贤德,特意派人为他换了寝殿,又给他送了几个声称“手脚伶俐”的宫女去伺候。七皇子自是感激,当下便对皇后身边的嬷嬷谢了又谢,那嬷嬷一回长秋宫便向皇后禀报,正好遇上太子也在皇后宫里用午膳。

 

太子闻言后不屑道:“杀几个奴才便胆小,想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说完便让嬷嬷把昨夜七皇子宁肯奋起杀人也不愿折辱的宫女给他送去,“本宫倒觉得七弟和那个宫女缘分不浅,不如赏给他,凑一场好姻缘!”

 

皇子配宫女,这话传出去如同在打七皇子的脸。那嬷嬷谨慎地望了望主位上的皇后,见她只对太子笑了声“你啊”便再无吩咐,她心下了然,随即称了声是便出了殿门。

 

 

不出一个时辰,沈颜便提着她小的可怜的衣裳包袱,踏进了褚宁远的新殿门。









TBC.


是一个中长的连载(




评论(3)

热度(65)

  1.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