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季日

我就二公了怎么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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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谋远虑】赴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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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嗨产物,gbbg同在,发生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所以是彼此之间已经互相s熟了

有生子,阿颜生,古早狗血文,没啥逻辑

请,务必,当成平行时空来看,年份是我虚构的!可以骂我不许骂我的宝贝主创们!


「他行至江南,去赶赴那一场人间。」



天佑十五年,太子卷入科考舞弊案,同年八月,江南水患,同党被纠贪藏朝廷之赈银,经数月伺,共缴黄金五千两,白银三万两,奇珍异宝不计胜数,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上怒,念先皇后故,囚太子于东宫自省。天佑十六年,春猎,忽有刺客以围弑帝。见子刺来,七皇子以身拦下,经问知乃太子所遣之人。七皇子之伤不重,然太子竟寒帝心,故帝于猎后数日内便拟诏废太子,是中无储,七皇子亦因封为定亲王。



“那批人可处理干净了?”褚宁远瞧着炭盆里熊熊的火淡声道。

 “禀殿下,皆已处理妥当,”一人单膝跪于殿前,拱礼俯首道,“请殿下放心。” 

“那便好。吩咐下去,所有见过那刺客的相关之人,格杀勿论。”褚宁远的眼也不曾抬起分毫,他一壁说着,一壁伸手将被焰火上的微弱之风吹至火盆外的信笺捻起扔了回去,窜起的火焰险些燎了他的手指。

那人抱拳称是,在褚宁远的授意下转身闪出了殿门。

炭盆里的火势小了几分,褚宁远坐在太师椅上宛若失神般凝视片刻,忽地展颜一笑,“阿颜,听到你的脚步声了,出来罢。”屏风后一双正在朝前迈进的脚顿了顿,复又敞开步子向殿前而来。那人行至屏风边角,一张容色姝绝的脸从朦胧处探出来,她眉弯似月、明眸如星,身段窈窕细韧,正是沈颜。

她走至帘下,恭恭敬敬朝着褚宁远行了个礼,口中道了一声“殿下”。

褚宁远见她出来,喜形于色地起身走过去,孩童一般拉上沈颜的衣袖,声音又低又柔道:“本王说过许多次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况且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然成定亲王了。瞧瞧,我今日伟不伟岸?” 

“殿下英明神武,自然伟岸。”沈颜不动神色地向后移了几步,埋头将眼底的波澜埋得更深,“沈颜今日来,是有一事要求殿下应允。” 

“若有何事你说便是,本王自然什么都应你的,”褚宁远眸中晶亮,面朝着沈颜又添了几丝笑意。 

“沈颜恳请殿下放奴婢出宫,绞除太子余党,永绝后患。”

褚宁远新添的几丝笑意渐渐凝滞,“用不着你去,本王已经吩咐下去了,想必不出月余便会绝了太子一党之心,稳固本王如今之势。”他自顾自说着,沈颜却不答,她只是垂首站在褚宁远身前,在他说完之后又重述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这下换褚宁远答不上来了,他一口气将出未出,半晌,他直直看向沈颜,“为什么。”

 沈颜仍站在他身前的纱帘下,烛光影影绰绰,映衬得她唇色深深如同朱砂。她说:“殿下一早便知奴婢还有仇未报完,若是让殿下的人将太子爪牙拔除殆尽,那奴婢的仇便无人可报、无人领受了。”

 她这样说,褚宁远未必真就句句信她。他扯着她话里未说尽的那一点要同她掰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报仇,可以,但几时回来,总得给我一个时限。”

他要一个时限,沈颜不应声了,可褚宁远不依不饶偏要逼她吐出实情,他朝沈颜进了几步,又进几步,直到她肩背抵上殿内的蟠柱、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之时才停下来,他再开口问道:“你几时回来?”

 沈颜同他那双瞋着的眼对上,鼻息萦绕间,她终于松口:“奴婢不知。” 

“你不知?你怎会不知?”褚宁远咬紧牙关,气息翻涌道:“你是不知何时回宫,还是不知此去经年或许再也不见?”

 沈颜垂下眼睫不再看他,像是要对他的一切都拒之门外。褚宁远怒气重重,终究忍不住那一腔积攒至今的热切,于是他抬手牢牢握上了沈颜的肩,连语气都低微起来,语无伦次道:“你到底,你究竟是如何想的,阿颜,告诉我,我,你告诉我。”

沈颜久久未应,褚宁远的心一点点沉下来,终于没入深沉之地,冷得他动弹不得。一阵夜风从窗棂外渡进来,褚宁远忽然惊醒一般打了个冷颤,他僵硬地眨眼,声音明显哑了两分,“你不愿说么?那如果我说,只要你想,我可以抛下现如今所有的一切同你走,你可愿意么?”

 任凭褚宁远的手指再颤抖,沈颜也在他掌下岿然不动。听闻那句“愿意”,她浅浅抬眸,唇边旋即弯出一抹笑,“殿下是要奴婢死么?”

 闻言,褚宁远一怔,霎时痛彻心扉之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当着沈颜的面一字一顿地复述她方才所说,然后恍然道:“你竟这样想我么?”

 “奴婢不敢。” 

“你有何不敢?”褚宁远急促道:“我知你心有所恨牢不可破,你也知我对你有情难却,可你如今一字一句单是在同我划清界限么?你分明是在——” 

“殿下慎言,”沈颜猛地打断他,“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敢与殿下相提并论,若殿下再提此事,便是要折煞奴婢,将奴婢处于不忠不义之地了。”

“不忠不义?”褚宁远怆然惊奇道:“你同我,讲这所谓的不忠不义?” 

见此情景,沈颜面色柔和下来,甚至抬手去抚褚宁远摁在她肩上愈收愈紧的手指,“殿下……阿远。”

 一声“阿远”让褚宁远的急切缓和了些许,他哑着声,近乎恳求,“我知你难平, 但你,你不要介怀我对你的情意,我自己知晓便好,你只要在我身边便好,就算我日后真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也定会护你周全,你,你不要……”

 他说不下去了,只得在沈颜清凌凌的眼下仓皇住口。

 “阿远,”褚宁远最后的仓皇终于让沈颜舍得开口,“天下之大,总会有一个同你心意相通之人陪你过这余生的,我还有未做完之事需要我去要一个交代,便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我知你聪慧,你会懂我的,对么?”

 褚宁远想说不是,不对,他不懂,可沈颜的手指在他的指节上揉搓,如过去那般安抚他,他心不宁,也叫他无法再吐出一个拒绝的字眼来。 

不知过了多久,沈颜缓缓推开他,他踉跄几步靠上屏风,眼睁睁看着沈颜从他身边,从他眼前离开,如一叶孤舟,驶入殿外浩瀚夜海。

 他想追,却使不上力气,手指垂在身侧动了几动才蓄力站直了,可第一步还没迈出去,殿前传来沈颜的声音。 

她头也不回,“殿下留步。” 

这四个字如同什么定身法术,压着褚宁远再也动弹不得,和他那颗沉浸渊底的心一起,牢固地封在这灯影幢幢的烛火之下。  

 



定亲王身边的沈姑姑要离京了。

 此言一出,宫中众说纷纭。一说是沈姑姑对殿下而言已然用尽了,用完之人自然是要处理掉的,就是不知这沈姑姑能不能活着出了皇城;又一说是殿下爱才惜才,沈姑姑在宫中伺候久了,是时候放出宫去任她去嫁人过日子了,莫说出皇城,定亲王殿下手里厮杀回来的人,就是这天下处处都去得。 

外头风言风语未能影响定亲王分毫,他照例上朝下朝,处理公事,只在两日后的下朝之后于定亲王府内设宴,对外传是给沈颜的“送行宴”,大大小小请了他手底下的好几位得力干将,一同坐宴为沈颜践行。

 定亲王府下人皆忙碌奔走着为宴席摆酒上菜,外殿的宴上却不见定亲王,也不见沈颜,唯有那几位大人在拈菜喝酒,旁人问起来他们也只是打着哈哈遮掩过去,只吆喝着要酒吃。

 前殿之后是一片花园凉亭,人群吵嚷着,几乎不曾传到凉亭后褚宁远的寝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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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祐十七年,帝崩,定亲王应诏即位,年号永安,即日举行即位之礼。待礼成,是夜,新帝忽高烧辗转难醒,夫遭觉醒而伏床呕血,口喃喃言。未闻,又昏去矣。



永安四年,春,江南。 

“公子,您今日该回了。”

 戏楼上,后排,一小厮俯身朝着身旁坐于宽椅上一身华服的男子说道。 

“该什么该,这回不回还有规矩一说?”那男子曲指弹了弹身上的瓜子壳,拂平下袍的褶皱后抬眼,只一眼,上位者的威压便在顷刻释出,而他神色淡得很,唇色也极淡,一副片叶不沾身的模样,吓得那小厮抬不起头,只能勉强支撑着继续道。 

“林大夫说您不能吃这些的,干燥且伤身,不便于您养——”

小厮话还未说完,那男子捧了杯茶打断他,“能如何?瞬间便死给你看么?”他这话说得吓人,那小厮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半晌一句话也吐不出来,软着脚便要跪下来。那男子只伸出一手便轻飘飘地扶住了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捻了粒瓜子,曲起手指弹出去,正正好打在小厮半曲的膝盖上,顶得他立马站直,仿佛不曾软过脚。

 那男子扶好了这小厮,抬手掩唇咳了几声,许是太过用力,本来雪白的面颊因他的咳嗽而添了几点绯然,他松开手,指尖拂过唇上沾到的血色,定睛瞧了瞧,轻声笑了:“颜色不错,瞧起来倒比前几日鲜艳。” 

他径自说着,那小厮一句话也不敢接,站在他身后两股战战,几乎不曾晕过去。 

“行了,别抖了,走罢。”那男子起身,低头睨了身后的小厮一眼,不作理会地大跨步朝外走去。

江南春景如画如烟,街上处处都是穿着明丽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唯有他一身玄色衣袍,走在这江南处处的好风光凸显得格格不入,像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被谁不当心点了一笔突兀的墨。

 这山水画当真又长又多,一眼望不到头。下榻的驿馆距这茶楼还有不少距离,街上行人不少,男子身形轻快似无沉疴,一步一点地朝前跃去,可不出几步便被什么柔软的小东西撞上,击得他一退,飞快侧身才站稳。他垂头瞧去,那柔软的、不足他腿高的小东西,竟是一个扎着俩蓬蓬小包包的小丫头。

 那丫头被他撞了也没哭,也就踉跄了一下,而后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哎呦”。

他低头,小丫头抬头,瞬间撞了个正着。四目相对间,小丫头软乎乎地朝他弯起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手里甚至还抓着一包糖。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小丫头转头却跑了,她身子小骨量轻,不齐一个成年男子腿高,钻进人群里便即刻消失在茫茫人潮。他隔着人群四下张望,直到身后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喊他公子,他才收回视线,回了句没事便又朝前跃去。

 当天,他回到驿馆,如何也忘不掉那双清凌凌又莫名熟悉的眼睛,他辗转反侧一整晚,决定要在江南多待些时日。


第二日,他仍去听戏,回来却没能遇见那个小丫头。

 第三日,他去听戏却刻意早出来半个时辰,还是没能见到那小丫头。

 第四日,……


一连好几天他都待在江南,京中事务已堆积成山了他也无暇顾及,只是心心念念那梳着两个小包包的小丫头。一连多日都见不到想见的人,他终于按捺不住地站在那街口等,一等便到了下午时分,他站得半分耐心也无了,正要离开之际,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奶乎乎的“伯伯”。

 他脚下一顿,身旁众人忙赶过来问他公子怎么了,他不耐烦地招手将他们屏退了,孤身一人去了那摊位,蹲下身同那朝思暮想的小丫头说了声你好。 

“咦?”小丫头转头看他,然后便笑起来,奶津津甜滋滋的小模样瞧着特别喜人。她抿着小嘴笑了一下,而后就凑过来,“漂亮叔叔你也好嗷~”

 他看着身前小丫头伸手紧紧扒拉着卖糖的摊子,不由觉得好笑,平生头一次轻声地、小心翼翼地开口哄小孩:“这糖买给谁吃的?” 

“娘亲!娘亲爱吃梨花糖嗷!”小丫头说话脆生生的。 

“真乖,”听到梨花糖,他口中发涩,只抬手轻柔地摸了摸小丫头的小脑袋,问,“想吃什么?今日叔叔请客。”

 小丫头的眼睛亮晶晶地哇了一声,“可以吗!谢谢漂亮叔叔!想吃糖糕!”

 “不客气。”他旋即起身,牵着小丫头的手,转身去街的另一头卖糖糕的铺子给小丫头买她要的桂花味儿糖糕。刚拿到手,还未等付钱,小丫头就迫不及待“啊呜”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还在她嘴里没咽下去,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阿蕴,怎么出来这么久?” 小丫头叼着糖糕含含糊糊地应了句“娘亲”,男人却连头也不敢回。那声音太过耳熟:熟悉的腔调,熟悉的尾音,还有那一点点咬字的癖好,他午夜梦回无数次,自己化成灰都能记得——此刻那声音就在他身后,他却在这些年来头一次觉得胆怯,腿都僵硬。

 小丫头急着要跑过去,可他一点思考也不能了,只是被拽着两根手指便慢吞吞地跟上,瞧着小孩扑向来人的腿,哼哼唧唧地撒娇说遇到了一位漂亮叔叔。

 他被扯得朝前一侧,猝不及防地抬起头,一双同那小丫头一样清凌凌的眼撞入他的视线。有着那双眼的女子正弯腰抱起身前的小丫头,替她拍了拍裙摆的灰,小声训她又偷吃甜食。

 小丫头傻乎乎地笑,蹭进她怀里撒娇,“娘亲——”

 而男人早已说不出话,他的唇张开又合上,声音嘶哑又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急促地呼出两口气。小丫头那又嫩又软的小手还拽着他的手指,身前的女子顺着小丫头的手朝他看过去,微微弯唇,如那小丫头别无二致地朝他一笑,同他称了句什么。

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近在咫尺得远,他仿佛过了几百年才听到这一句。他们的往日被点破,褚宁远此刻才觉出自己是谁,他立在当场,有一滴泪从他眼里滚出,如珠似玉的剔透,而后直直坠在地上,留下一个圆润而饱满的湿痕。 



  殿下。

 他听见她称道。




江南春景,层峦叠嶂,四野丛绿。

沈颜住的小楼不在闹市,略僻静些,一路走下来视野辽阔、天地空旷。远远有一棵矮矮的小树,上头绑了好几个做工精致的风车,大约有风过,树上的风车陆续转起来,传来一阵细微的喧哗声。

 沈颜抱着阿蕴走在面前,褚宁远跟在她身后,足间踏过她踏过的每一步都宛如再相识。这路不长,沈颜走得不快,褚宁远在她身后却越走越慢,像是要进入什么禁忌之地,一举一动皆是举步维艰。 

他不知如何形容眼下的状况,也不知方才应了沈颜来她现居的小楼一观是对还是错。阿蕴趴在沈颜怀里,乖顺着在吃手里的糖糕,小丫头发觉褚宁远正望着她这边出神,于是嘟着鼓鼓囊囊的小嘴对他笑,软乎乎的面颊枕在沈颜肩膀上,压出一道小小的、孩子特有的软痕来。 

阿蕴她……样貌生得太好,那眉眼,那神韵,还有一丝精怪的聪明相,都与沈颜当年在宫道上救下他时的那个模样像了十成十,倒是不太看得出来其他人的痕迹了。思及这“其他人”,褚宁远脚下一顿,忽然想到阿蕴还应有一个父亲,是与沈颜一并养育了这个小丫头、又一起居住在这如画般的江南,过着他几度梦回也不敢想的逍遥日子的那个人。

 这一句“应有”太让他绝望,他如同一个身居高位却只能偷窥旁人幸福的窃贼,卑微又妒忌地藏在这幅锦绣画作里,扮演一个被不慎洒上的墨点。实在太卑劣了,褚宁远不愿想,可他又不得不去想:他如今是作何身份,才在沈颜身旁苟且偷安这样一瞬。

 沈颜抱着阿蕴已经拐过一个弯,褚宁远抬眸已寻不见方才还在他身前的两道身影,情急之下他提气朝前跃去,生怕现有的这一切是一场镜花水月。但在他堪堪跃过那道树影后便又看到了沈颜,他骤然放松下来,一时的气血翻涌还未平息,他忍不住抬袖掩唇,偏头咳了两声。 

听到他的闷咳,沈颜扶了阿蕴的背回身,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殿下?”

沈颜的声音在这大道上将他突兀的咳嗽声遮了七八分,褚宁远忙压下胸口未平的气息转回头,对上沈颜流转的眼尾后摆摆手道:“无妨,呛住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衣袖内侧已湿了一块的衣料捏好攥在手心,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弯唇,朝着沈颜勉强支起一个笑。 

沈颜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她怀里的阿蕴也同样眨巴着眼睛看他,母女二人如出一辙的神情令褚宁远有些紧张,他一手用力攥紧了手头的袖子,另一只手心潮乎乎全是汗。正当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沈颜却把眼移开了,留下一句“殿下没事就好”便继续走了,连阿蕴也不再看他,抱着沈颜的脖子,小脸朝向那栋小楼。

 忽起忽落,患得患失。沈颜此刻彻底浇灭了褚宁远本还未平的暗潮汹涌,他喉中一哽,满口腥甜蔓延开,当即要将他腐化了、消融了,成为他往日里呕出的每一口鲜血。

 转过之前那道弯,小楼近在咫尺。

 沈颜迈上台阶弯腰把阿蕴放下来,小丫头旋即转身便钻进楼里跑得没影儿了,徒留直起腰的沈颜,还有楼外台阶下站着的褚宁远。

 沈颜侧了头,然后才转过身,朝着台阶下的褚宁远说道:“殿下进来坐坐罢。” 

褚宁远不敢妄动,连同手指也在袖子里发颤,他握拳,艰涩道:“不方便罢?你们一家人……”

 沈颜没让他说完,执意又复述了一遍:“殿下进来坐坐罢。”

褚宁远望着高处台阶上她那双与当年别无二致的眼,半晌也说不出一个不字,他低声应了句好便垂下头,任凭沈颜来拉扯他如今唯一能活命的这一点念想,抬脚踏上了那方木制的台阶。他与沈颜之间或许不会变好,但也不会再坏到哪里了,总归不过他自取其辱,若要论起来也是他的“非要”才让他们之间成了现在这般模样,所以这五年分别里的种种变故与剥离,都是他应得的。

 褚宁远正心下震荡不可说,而沈颜却潇洒且自如。她叫褚宁远上楼,又叫他坐在桌前,不顾他是否要喝便去厨房为他煮热水冲茶。沈颜一走,小小的堂间竟空旷起来,褚宁远干巴巴地坐在桌前不知做什么好,他心中仍荡然,汹涌时也岔了几息,憋得他胸口闷痛。正当他要凝神调气一番时,堂屋的另一头传出一阵“吧嗒”声,他手下一滞,转眼就看到了光着脚跑向桌子的阿蕴。

“漂亮叔叔,”阿蕴当真性子好,一点也不怕生地趴在他腿上撒娇,“阿蕴想上去,叔叔抱抱~” 

褚宁远只觉腿上发烫,他不知怎么面对这个沈颜同别人一起生的小丫头,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又迫着他去靠近腿上的阿蕴,他进退两难,本能已比他先一步出手去抱了还在撒娇的小丫头,而后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再轻柔地将她放在身侧的凳子上。 

“谢谢叔叔,阿蕴请叔叔吃糖。” 

小丫头诚恳道,大方地从兜里摸出两块梨花糖。见褚宁远不接,阿蕴歪了歪头,小手捏起一块递过去,就送向褚宁远的唇边,“这糖可甜啦,叔叔张嘴,啊——” 

褚宁远刚想笑说叔叔不吃,不经意瞥见了阿蕴衣兜里揣着的一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花纹,他登时愣了一瞬,而后握上阿蕴伸过来的手,指尖轻轻拉扯那块布料,声音也发抖:“这是……哪儿来的?”

 阿蕴摸不着头脑地顺着褚宁远的手看过去,“哦——这个呀,”她摇着小脚,一手从兜里把那块只露了一个角的荷包拿出来,眉眼弯弯地对着褚宁远道:“这是娘亲的荷包,娘亲说是阿爹送给她的,现在送给阿蕴用。”

那荷包在小丫头小小的掌心显得那样大,遮住她整个手掌还要多些,而在褚宁远伸过去的掌心里却小的可怜,裹了他所有不堪的妄想和这些年来的痴情,挤压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定定神,接过荷包握在掌心,这么些年来头一回眉眼温柔地、几乎是恳切地看向认真吃糖的小丫头问道:“阿蕴见过阿爹没有?”

 阿蕴摇摇头:“没有嗷,娘亲说阿爹在很远的地方,以后山水有相逢,总会见到的。”

 山水有相逢。 

褚宁远眼眶热得他面颊发烫,他颤抖着伸出手去抚小丫头白嫩柔软的小脸,语气也低柔,“那阿蕴,知道你阿爹姓甚名谁吗?”

 阿蕴想了想,伸出一小节白嫩的手指放在桌上,“知道一点,但我不认得那个字,只会画出来。” 

说罢她便写起来,小孩子的字称不上好看的,但褚宁远却越看越觉得热,眼眶里的那点烫倒流回他心里了,在他心头炙得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待沈颜泡好茶回来时,阿蕴正坐在褚宁远腿上乖巧地嘬着糖吃。她端了茶放在褚宁远手边,还未来得及收回手便被褚宁远一把抓住,她抬眸,有些疑惑:“殿下?”

 褚宁远牢牢抓着她,似乎听不见她这一声疑惑的问候。他怀里坐着阿蕴,身前是沈颜,他思绪混乱地想着如何开口才好,要如何狠狠地质问她她才能就范,可临了了,他却只哽咽着问出一句话来。

 “阿蕴是谁的孩子?” 

沈颜不答,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指曲起,一如当年那般揉弄他的指节。

 她的指尖没了那层厚厚的茧,手指也比当年更柔软了一些,却激得褚宁远眼眶里那烫意从他跳动的心头奔涌而出,再也撑不住地落下来,砸在手边摆好的茶杯里。 

霎时间,春雨坠深潭。


 那不是梦。 

原来她叫的每一句殿下,都在与他做久别重逢。




春夜未寥,皓月当空。

 沈颜从屋内出来时,褚宁远正敛眉坐在楼外的高台上。虽已是春,但夜里的风依然是凉,褚宁远忽觉肩上一重,他回头,沈颜正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见他转头,沈颜动作依旧,甚至不忘提醒他伸手,“抓好这边。夜里风大,别着凉了。” 

褚宁远坐着抬头,方才哭过一场的眼睛被风吹得干涩,他单手抓住了那件衣服,想说什么又怕吵醒还未睡沉的阿蕴,只好压低了声音问沈颜:“你……这些年来好不好?” 

他刚才肆意地落泪,现下想起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他问完也没敢去看身后的沈颜,于是便盯着楼下的树,听树上的风车在风里哗哗作响。

 沈颜提起衣摆,一边说还好一边坐在他旁边,紧紧挨着他,衣摆摩擦簌簌有声。待她坐好,褚宁远听到她问:“殿下呢?”

 未等他真正回答,沈颜缩起腿看向他的脸,手里掀开他被攥得发皱的衣袖,道:“那陛下现在可以同我坦白,这袖子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了么?”

 沈颜叫他陛下,这称呼自打他从闹市的街上跟沈颜回来,这一路也闻所未闻过。褚宁远没来由地觉得慌张,可沈颜就这般又抱着膝垂头看着他,纤长的睫羽扇动,一时的交汇便让他从慌张变得酸软,只得松了口,微弱道:“没什么,小毛病罢了。”

沈颜点点头:“唔,咳血的小毛病。” 

褚宁远因她毫不留情的点破而一时无言。沈颜不看他了,坐在他身旁抬起头,静静地看楼外天上的那一轮月,“其实不必瞒我,我知晓的。”

 褚宁远诧异:“你知道?” 

沈颜点点头嗯了一声,呼出一口气道:“你脸色甚至不比一张纸来的有活气,我又怎能瞧不出来呢。” 

褚宁远被她这样直白的断言说得一怔。极少会有人说他脸色差,这么些年了他用惯用内力撑着,就连呕血太多也只是显得他比寻常人的面色更雪白一些,许是沈颜当年离京时他同现在这幅模样差得太多,此番骤然一见,她倒不习惯他这样惨白了。

 他不说话,沈颜也不恼,她又问,“殿下这般,是哪里不好了吗?”

 她又叫回他殿下了。 

褚宁远抿唇,含糊道:“是登基那晚忽发的,或许是杀生太多因果轮回了。”

 不料沈颜啊了一声,“是那天。” 

褚宁远敛额,随即紧张起来:“那天,怎么了?” 

沈颜忽地笑了,一壁贴近他一壁回头看向屋内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阿蕴,眉眼盈盈,“那天,也是阿蕴的生辰。” 

沈颜的靠近让褚宁远瞬间无措,她这一番话又在眨眼间令他清醒。他只懵了片刻,随后慢腾腾品出些甜来,便问,“阿蕴,是在哪儿生的?”

沈颜收了几分笑,但还浅浅靠着他,昂起头道:“宣州。”

 怎么会是宣州?他记得,登基时沈颜离京还不足一年,仔细来算大约只有八个来月,按沈颜的脚程应是早就到了江南才对,怎会是在宣州?他未免感到疑惑,但他没动,任由沈颜靠过来同他衣袖贴着衣袖,“怎么是在宣州?”

 沈颜眼睫垂下来,“本应在江南的,阿蕴胎里不足,便早产在宣州了。”她说着朝褚宁远侧头,“她……生下来特别小一个,也就这样大,”沈颜伸手比了比,手指扫过褚宁远的膝头。 

“那时候吓死人了,”她比完了放下手,手掌顺势搁在褚宁远的膝上,另一只手折起来撑着下颌,继续道:“哭都不会哭,小脸青得骇人,她那般小,我居然也敢紧紧抱着她不放,生生挨到天亮她会哭了才松了口气。后来大夫说七活八不活,又说阿蕴怕是活不下来,叫我节哀。我那时候也是认命了,瞧她那样受罪,便想着就回江南,哪怕她真的……那回了江南,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你怎么……”话到一半,褚宁远却续不上了,他张了张嘴又合上,握紧了手掌。

 “我?我当时,自然是回江南了。”沈颜顺着他没说完的话道。 

“你一个人回来的么?”

 “不是。”

 褚宁远被这句话惊了一跳,全身都紧绷起来,低声道:“同谁一起呢?”

“还有阿蕴啊,”沈颜深感莫名地瞥了他一眼,发觉手掌下的膝盖骤然放松,她福至心灵地领会了褚宁远的意思,忍不住手指用力捏他的膝盖,“回了江南,阿蕴便奇迹一般好起来,不过我还是带她去看了爹和娘,然后顺着道观里的道士所言给她换了名字,叫阿蕴。”

 “那她从前,叫什么呢?”褚宁远膝盖躲了躲,沈颜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他便不动了随她去。 

“从前叫阿明,那道士说她命硬,叫明太耀眼了,世间容不下她,于是改了,改成阿蕴了。”沈颜说完移开了手,眼里皎皎如月,“幸而改了,也是这些年越长越皮实,否则我便真要随她去了。”

 沈颜这番话不像同他说笑。他一早便问过,若是一切都结束了,尘埃落定了,沈颜想做什么。她当时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放在那年他还不甚能解,可放到如今,他也经过一回、半途险些死了一遭后,他已全然了解她的意思——她从未想过在报仇后还能活多久,或许说,她没想过还要继续活下去。 

褚宁远无法想象,沈颜那时抱着那样小的阿蕴是如何从宣州回到江南,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听那大夫说什么“节哀”。此刻他心如刀绞,痛得他要喘不上气,之前岔开的几息在这瞬间翻涌起来,他终于忍不住将那本该被呕出的淤血吐了出来,浓稠的赤色洒在他足前的空地上,仿佛要同因夜而格外色深的木楼融为一体。

吐出淤血后便是再也压制不住的咳嗽,沈颜凑过去拥他,一手在他身后为他顺气,另一只手为他擦去唇上的血,没有半分害怕的意思同他依偎,冷静又稳重,仿若他们还在那深宫。

 “你……怎么能……”褚宁远咳得止不住,手也颤抖,他勉力握上沈颜擦过他嘴角的手,眼底隐隐有泪,“就想着随她而去……” 

“我从未想过还会有一个她,”沈颜的声音也轻下来,“我曾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报仇,血恨,归家,而后去同我爹娘相逢,能与你相识已是万幸,怎能妄想同样的幸事再出现一回。” 

“可终究是上天垂帘,叫我想回到爹娘怀抱之时,叫阿蕴来到了我怀里。” 

“你……”褚宁远气音深深,沈颜抬手拭去了他面颊上的一滴泪,笑道:“殿下怎么哭了?”

 他哭了?褚宁远还未反应过来,一滴泪早已划过他的脸坠在他下颌欲落不落,他伸手去擦,泪水洇开了将将干涸的血迹,涂出一道绵延的红。

那红刺眼,叫他泪眼朦胧。

 “那阿蕴说,山水有相逢,是什么意思?”褚宁远哽咽半晌,问道。

 “一句诗罢了。当真是你们父女亲情血浓于水,偏偏是在这江南,偏偏你为她多留些时日。”沈颜似是不愿多说,一句话就要轻飘飘揭过。

 “不是,”褚宁远偏不让她如愿,静默了好一会子忽然道:“不是因为这个。” 

沈颜的手还在他背上,闻言道:“嗯?殿下是说,你我?” 

“那山水有相逢,就是山水有相逢,”沈颜笑意柔和,“我从未想过与你真正永别,我们终将重逢,或是这人间,亦或是黄泉。” 

她将话说尽了,也说全了,褚宁远急促地喘了两息,当即揽了她与她相拥,拥了许久,他才听见自己沙哑道:“那你,现在与我重逢,再也不许告别,记住了吗?” 

沈颜乖顺的靠在他怀里,像极了下午坐在他怀里自己嘬糖的阿蕴,她点点头,颌骨磕在褚宁远单薄的肩上。


 永志不忘,她说。


 就在那一刹那,褚宁远再也忍不住地张口咬上自己的手腕,他沉寂不语,沈颜也任他折腾。直到他又咳了两声,沈颜才掰过他的脸同他对视,他避着沈颜要咳,而沈颜却不放他走,他可怜地垂着睫毛撑在沈颜掌心咳,唇边溅出几点血色,沈颜用指腹为他擦去,却不料他闭上眼,小心翼翼地又问。

“阿颜,你还要不要我?” 

随后,他感觉唇下的手停了下来,周遭静了片刻,蓦闻身前传来一声喟叹。那声喟叹轻缓,但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朝后推去,他顺势躺下,身上立刻压了一个人。

 他知道,是沈颜。

 他此刻气息杂乱、心跳如鼓,沈颜只是淡然自若地用舌尖舔去了他唇下的血迹,然后吻上他微微张启的唇。 



 他赴人间,终是便吻人间。       







  TBC. 



其实要交代的还有很多!

那就番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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